专访毕赣汤唯：跨年夜不浪漫，只想要休息和陪孩子

凤凰网娱乐讯（采写/二十二岛主） 在《地球最后的夜晚》首映礼前夕，我们见到了本片的导演毕赣和主演汤唯。这一年从戛纳国际首映到入围金马再到国内上映，前往各地报道的我们和几位主创一起，见证了影片成长的过程，所以对这部片子也是充满了特殊的情感。与毕赣、汤唯的交流称不上采访，应该叫聊天，两个人都特别地放松，尤其是汤唯，完全没有影片中“万绮雯”的神秘感，而是率性洒脱，想到啥就说啥，再配合上毕赣的冷幽默，两个人不时地互怼和调侃，使得聊天的气氛轻松、融洽。

《地球最后的夜晚》“一吻跨年”的营销策略深得人心，目前影片12月31日当天的预售票房已经突破1亿大关。采访中毕赣和汤唯除了讲述电影拍摄的幕后趣事与心得外，还和我们分享了对于时间、成名和爱情的看法。当被问到31日跨年夜会怎么过时，毕赣和汤唯异口同声地表示：“休息，陪孩子”。在二人看来，与家人的相处才是最重要的。

从真实的“凯珍”到神秘的“万绮雯”

凤凰网娱乐：毕导这次为什么会想找汤唯来出演万绮雯这个角色？

毕赣：应该说也没想过其他的面孔了，就这么自然而然缘分到了。

凤凰网娱乐：汤唯你接到邀请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汤唯：很高兴啊。

凤凰网娱乐：之前有看过毕导的《路边野餐》吗？怎么去评价他创作上的风格？

汤唯：当然有看过，我觉得就是他自个儿的风格，毕赣式，他自己的天马行空式，挺好的。看完以后就是跟着他的镜头，走到了他的电影世界里边。挺过瘾的，会希望一起合作，心里面确实特别期待，但是觉得他肯定不会来找我，但没想到他真的来找我了，我特别开心。

毕赣：我记得我找汤汤那一天，她正在很忙碌的工作，在拍广告。然后间隙应该在一个酒店里面，那个酒店暗暗的，我在楼下写了一个短片剧本，当时脑海中就是希望她能来帮我们完成电影当中女主角的角色。

凤凰网娱乐：现实中的万绮雯，和梦境当中的凯珍，她们在色彩，包括造型上的设计分别是什么理念？

毕赣：应该是很简单的一些想法吧，比如说我们希望万绮雯这个所谓神秘的女人，她更像电影里面才会出现的女人，而且是这个电影类型里面才会出现的女人。我觉得她应该是随时可以消失掉的一个女人，所以在服装上，我和造型指导还有汤汤都希望她是墨绿色的。因为在贵州有很多植被，我们在想象当中，她是可以开了门一出去，就再也找不到，重叠到空间植被里面的人。但这个想象是很文学化的，不一定在视觉里面真是这样。但是基于这样的想象，我们决定让她是墨绿色的。到了后半部分，我们希望是一个更真实的她，从来没有过的。前面她总是在各种各样明星的名字中流转。到后面段落的时候，我们就希望非常真实。她有她自己喜欢、，要做的事情。有她小小的职业，有她小小的梦想，还有她真实的名字。所以我觉得应该是跟墨绿色对比强烈的颜色，就选了红色。都是一些简单的想法。

凤凰网娱乐：这两个人物在文本上有什么联系吗？

毕赣：虽然曾经的剧本我们最后才完成很多细节，但事实上在最开始是先有真实的女人，然后我觉得她应该是一个特别纯真的人，有该有的烦恼，有该有的无聊，该有的无奈，该有的不知所措。我觉得男主角跟她在一个夜晚里面，他们像陌生人，又好像经历了很多事，他们在这样复杂的关系中游荡在夜晚里面。基于这样我才想她对立面的那个角色应该是什么样，我觉得应该是黑色电影的那种女人，虚无飘渺的，很难捕捉。总是利用别人解决自己的问题，大概是这么想的。

拍电影的技能会忘，接近梦的过程不会忘

凤凰网娱乐：汤汤这次为了万绮雯这个人物做了什么准备吗？

汤唯：我觉得最主要的准备是了解导演脑子里到底想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其实更多的是去了解毕赣导演。因为从《路边野餐》开始，我想观众或者演员都能够非常明确的感觉到，他的电影完全是他个人内心世界的展露。所以了解他就会知道如何呈现他心里面的东西，才不会跑偏。我会有一个担心，因为我看到他的电影里面，无论是空间也好，演员给予的那种表现方式也好，台词也好，其实都是非常生活化的，而且是地方色彩很浓的。我本身是杭州人，只能尽可能的融入，但肯定还是会有一些差别。自己也在琢磨该怎么样，后来我觉得想太多何必呢？不想了，什么都不想了。我跟毕赣导演说，来，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吧，就是从这么开始的。就是了解他，多跟当地的人接触，导演在我到凯里之前，已经给了我一些非常有意思的小功课，比如说和他的同学接触。

毕赣：对，那个挺有意思的，因为我同学知道我在拍戏，然后我说我有一个朋友是演员，但她是外地人，你得和她经常保持通话。她说演员我认识吗？我说不一定认识吧，你也知道我们拍戏不会有大明星来的，她说也是也是。我不知道汤汤跟同学大概通话有多久啊？

汤唯：每次基本上都半个小时，然后到了凯里又是她作为我的台词老师。

毕赣：但是到凯里之前，她都不知道跟谁打电话，来了以后她才发现是汤唯，很惊讶。其实也是在帮助我重新慢慢的把角色的血肉建立出来。最开始也做了好多的功课，她自己可能都不记得了，她还看过《夜的草》，关于文学、关于黑色电影，什么《双重赔偿》最基本的她都看过

汤唯：其实我最享受的就是这一块。

毕赣：包括享受跟那些朋友的相处，我们在电影当中看不到，她有一场戏我们拍了三天，她唱歌的戏。因为在黑色电影里面，女人总是要展现自己的魅力，在利用男人之前。但是那一段我跟剪辑师最后决定剪掉，因为我们觉得那样目的性显得更突兀，但是我们是拍了，我把它放到其他的物料当中去了，没有白拍。但是唱歌的那场戏，其实那三四个月，她在凯里总是晚上要抽时间去跟当地的一个小乐队，天天去那排练。

汤唯：是一首日语歌，我还有学各种语言，其实我的生活非常充实。

凤凰网娱乐：拍完《地球》之后也掌握了很多新的技能？

汤唯：这个其实我倒没有特别在意，很多东西拍完就忘，但是最重要的是人在那个时间，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接近了这个角色，接近了凯里，也接近了她的这个梦。

毕赣：这个不堪的女人需要太多的伪装了，在电影当中，她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技能，当初我们也这么思考。

拍长镜头惊马吓坏剧组，“万绮雯”更像是聊天室ID

凤凰网娱乐：对长镜头的想法，毕导一开始就跟你说了吗？

汤唯：这个他最开始的剧本里就有。

毕赣：都不用说，他们看剧本的时候就写着，我们也不会特意去聊这个。

凤凰网娱乐：会觉得是一个挑战吗？之前作为演员可能没有挑战过这么长的镜头。

汤唯：演话剧的人其实还行，但这么长的镜头对我不是挑战，是对工作人员的挑战，摄影师他们。

毕赣：对，大家的配合是一种挑战。

汤唯：真的是一种挑战，演员的话就是拉开大幕，反正导演不在，我们去演就是了。但这次不一样的是，第一次说这个镜头一直在拍，这一个小时导演都没有了。

凤凰网娱乐：导演在哪里？

汤唯：导演在监视器那里，演着演着，经常就觉得我是在演戏吗？这个是以前没有过的感觉。

凤凰网娱乐：本身就有一种梦幻感？

毕赣：有，大家在看电影时，你们看到后边一小时的段落，你们看到什么样，我和演员在现场体会到的就是什么样，我和观众的时间是实时的，很美妙。

汤唯：每一个人都是在手心搓着汗呢，在等下一秒会怎么样。

凤凰网娱乐：现在想起拍长镜头的过程，有没有比较好玩的事情和我们分享？

毕赣：好玩的太多了，比如那个马突然就疯了。

汤唯：对，那个马疯了把我也吓了一跳，因为我们在那里等着。等着镜头摇到我们就上去了嘛，突然间马就撒了蹄子，我其实挺害怕它会朝我们冲过来的，但它没过来。

凤凰网娱乐：所以导演对于这个长镜头还是很满意的？

毕赣：应该说如果不满意，就永无止境的我们要继续的拍下去。

汤唯：我觉得他不会满意的。

毕赣：已经够好了。

凤凰网娱乐：从《路边野餐》到《地球最后的夜晚》你对长镜头是有一种执念的？

毕赣：还好吧，我觉得刚好。

汤唯：我觉得《路边野餐》不一样，《路边野餐》是要获得时间，但地球是关于梦的电影，梦它也需要时间去描述，所以还是用看起来一样的办法。

凤凰网娱乐：毕导的这两部电影当中，都会有一些像万绮雯、左宏元这些真实存在的艺人的名字，这些流行元素是你个人的一种执念吗？

毕赣：我不知道算不算执念，我们大概从有QQ开始用的名字肯定不是毕赣，肯定都是另外的名字，那些名字都是ID。所以如果从电影的故事本身出发，这个女人的前半部分，那个复杂的她就不断的用ID，她没有真实的，这是从故事出发。从我角度出发就很习惯，当她要有ID时候，肯定会把我觉得好的ID贡献给她。

凤凰网娱乐：你觉得万绮雯是你心中很好的一个ID？

毕赣：万绮雯肯定是的。

在时间面前，拥有智慧的前提是有好的身体

凤凰网娱乐：两位其实是有一些共同之处的，比如说最早在创作和表演上都有一鸣惊人的感觉，一开始的盛名会对接下来你们走这条道路造成一些压力吗？

毕赣：我不会，你也不会吧？

汤唯：我也没有什么，反正每一个人吧，你走到哪一步，我觉得老天都安排好了，你就跟着走，走就成了。

毕赣：而且演员、导演、作家，你写的上本书，写完以后就不属于你了。没有盛名没有辱骂，你又得重新开始，拍完《地球最后的夜晚》下面你又得重新开始，我也得重新开始，拍完第一部，拍完第二部，好像不会带来什么大的负担，反而是一种要求，就是当你做完第一部电影以后，第二部电影你对自己有要求，你不希望它变成一个不好的电影。也许别人还是会一样有争议，有些人说好，有些人说不好，但是跟《路边野餐》一样，大家回头看会发现它的质朴动人。那《地球最后的夜晚》一开始看，我突然变精致了，大家不习惯了，再过好多年大家再来看，会发现里面的纯朴动人是一样的，拍下部电影的时候，大家又会有这样感觉，我觉得每次拍电影的时候，大家能够来讨论是非常大的荣幸。

凤凰网娱乐：毕导的片子里面时间是很重要的主题，总是会有钟表的展现，你们怎么去看时间对于自己的影响？

毕赣：时间对我来说的话，我是和一个普通的年轻人看待时间没有什么区别，就像我们经常会上网，这两天我也不断的跟朋友聊这些话题，就是我们会突然收到一首流行歌曲，可能是五十年前的，那它时间是五十年前的吗？不会，我觉得是昨天某个人唱的，是没有这种感觉的。时间会变的，那些过去还有未来的东西会不断的交织在一起。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希望用网络方式生活的人来说，时间大概是这个样子的，是破碎的，它是交织在一起的，它不会有那么强的时间线。所以在电影中我这么去做，很自然而然。

汤唯：其实时间这个东西我就想起昨天我去看《如梦之梦》排练，我就看到卢燕老师，她现在90高龄，还在那儿演。词一点不落，而且什么位置都对，反而是旁边年轻人可能会说错词，还走错位，她一点都不错。我当时就在想，时间带给人的是什么？因为我现在就是在一个修身养性的阶段，就是给自己调试一下，在调试的阶段，就是拥有了所有老天爷给予你生命的精力，让你去明白这个世间怎么样，去理解通畅了，所有也就都有了，当一切智慧都拥有的时候，如果你能拥有身体的话，那这个时间才能真正为你所用，我觉得现在大家都要好好注意身体。所以这个青春美丽疙瘩痘，要少一点好。（笑）

毕赣：我这痘不是上班引起的嘛。（笑）

汤唯：对，我也是上班上多了。

爱情并不在天长地久，而在于“那一刻”

凤凰网娱乐：电影里面还有很重要的命题就是爱情，你们的爱情观是什么样的？

汤唯：我们小孩都差不多大。虽然他跟我的先生差了有20岁。

毕赣：我跟他差这么多？

汤唯：你不是89年的吗？

毕赣：对。

汤唯：他是69年的，可不就差了20岁，所以又说到时间这个问题上了。

毕赣：我觉得爱情这个话题太私密了。我的观念很正常啊，年轻人的爱情观。就像电影里最后那一刻，就应该是这样，好像我们是陌生人一样，但是我们又已经拥有了很多的时间，很多经验和很多的记忆。但是我们又刚刚才见面，我们却像爱恨交织很多年了一样。因为爱情并不是要跟他一起生活嘛，爱情是就想要那一刻，就想要那个晚上，我的爱情观就是让那个晚上变的很短暂的样子。

汤唯：对，理想的爱情就是从好朋友开始，然后什么都能聊，怎么聊好像总也聊不完。我觉得那是爱情的开始了。

凤凰网娱乐：现在摆在两位面前的都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选择商业性，还是作者性的表达，不管是毕赣拍电影，还是汤唯选择剧本，你们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毕赣：对我个人而言，这个事情在我身上从来没冲突过，我目前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我做的东西都太极致了，它其实非常艺术化，我拍的电影很特别。

汤唯：他脑子想到哪，他就说到哪，至于能不能有他的商业属性，这个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在这方面是被动的，大众接受就接受了，大众能理解就理解，大众理解不了就看什么时候缘分到了。但我要做的东西，可能很难改变。

跨年夜不浪漫，只想休息陪孩子

凤凰网娱乐：所以毕导接下来的创作思路还是会围绕着脑海中的诗继续拍？

汤唯：你想过之后的创作吗？

毕赣：接下来肯定是休息。如果要创作的话，我觉得哪怕拍小说也好，自己写也好，自己写可能要过好多年，因为我要写的我说过好多遍，我是觉得我写完了，但也许明天会觉得写不完。那今天是这么想的，但还是同样的出发点，还是非常电影化的作品，但一定要还是跟《路边野餐》和《地球最后的夜晚》一样，都会有它很质朴、动人的一刻。

凤凰网娱乐：你其实很注重那一刻，触动观众的点？

毕赣：我所有的语言，用的视听，用的办法结构都是为了那一刻，每个作品好像都是这样吧，用那些手段技巧的目的，肯定不是技巧本身，不是觉得我很厉害，是让大家经过了很多复杂的体验障碍，最后能抵达那一刻吧。

凤凰网娱乐：所以在《地球最后的夜晚》当中，你觉得最后房子旋转，两个人接吻的那一刻是你最想表达的？

毕赣：可能是最后的那个晚上，整个夜晚。因为对观众来说，可能接吻就动人，对我来说他们走在路上，她回头看他，我反而觉得很动人。然后他们坐在后台，互赠礼品，按我的习惯是不会再把台词说出来了，只要画面有就好。但是那一段很抒情，就让他们把台词又讲了一遍，有很多这样的时刻。

凤凰网娱乐：汤汤这两年可能作品没有以前那么多了，商业性和文艺性的作品，你怎么去兼顾？

汤唯：其实人就是这样，你吃的清淡会希望去吃一些有味道的，吃个咸的，会希望吃一些甜的，我的选择就是这样。让自己更注重这一块的感受，没有表达的时候，那就拿出来，那一块表达过了，那我就再用另外一块的感受来选择一个角色，其实就这么简单。

凤凰网娱乐：接下来两位打算忙什么呢？

毕赣：休息，陪孩子。

汤唯：休息，陪孩子。都一样。

凤凰网娱乐：12月31日的夜晚打算怎么过？

汤唯：休息陪孩子。

毕赣：休息陪孩子。

汤唯：对，一样。

毕赣：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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